第一百二十章 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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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信使无数次的争吵、咆哮之后，在一片荒芜的草地上出现了一个草草搭起的白色毡帐，这是两阵对圆的中间，也是这次和议最终选定的会场。在大草原澄澈的月光之下，在戈矛如林的军队之前，萧麒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小叔子耶律李胡和婆婆述律后，本来是一家人，可述律后却对自己横眉冷对，目光宛如两把尖锐的冰刀，狠狠地向萧麒捅了过去，可刺在萧麒身上的一刹那，却只发出两声尖锐的硬物碰撞声。萧麒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述律后，她的目光远没有那么尖锐，可在述律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面前，她却仍然不为所动，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一般镇定。自从认识耶律瑾之后，萧麒感觉挫折和痛苦如同潮水一般袭来，从来就没有让自己有过片刻的喘息，当自己不得不把亲情的铠甲活生生地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就像麒麟撕扯着自己的鳞片，她又在接连不断的狂风骤雨中、在风口浪尖之中长出了新的盔甲。

萧麒拉了拉身边的耶律隆绪，带着他坐在了和议大帐中的一张椅子上，对面是耶律李胡，耶律李胡的身后，是宛如一尊天神一般端坐在那里的述律后，周围的气压仿佛都变得不太正常，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在述律后的威严面前，仿佛心跳都可以被遗忘，而呼吸则是多余的，因为没有人能保证下一秒自己还有幸能够呼吸这本来无可计数的空气，天突然变得很低，好像已经压在了所有人的肩膀上。

两军的戈矛很高很高，高到都开始向对方的阵地弯曲了过去，黑色的刀枪剑戟在夜幕之中就像无限向前延伸的带血荆棘，这带血的荆棘渐渐在祖孙、婆媳和叔侄的头顶结成了一道浓密的天棚，使得苍穹也变成了黑色，让人无法呼吸，首先窒息倒地的便就是亲情。在骨肉背离、利欲熏天的这里，容不下亲情。萧麒微微一笑，将它抛之脑后。

“太后陛下，那我们进入正题吧。”萧麒平静地说道，虽然自己的夫君耶律瑾已经成了列祖列宗，耶律隆绪也已经灵前即位，但自己还没有上太后尊号，述律后也没有受封太皇太后，所以萧麒仍这么称呼述律后。

“皇，后，所言甚是，那么还等什么？”述律后今天念皇后这两个字的时候念得特别重，恨不得一字一句，中间长长的空隙很快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她那里，好像是在提醒着萧麒什么，不过在她那张刻意掩饰着衰老的脸上，萧麒看到的还是恐吓。只是萧麒既没有被吓到，也没有还嘴，只是报以一个认同的微笑。

萧麒觉得这样也好，毕竟一只野兽最为疯狂的时候，也就是它最后的时光。那刻意掩饰过自己无力的咆哮就会是它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可是当萧麒和述律后都坐定，隔桌相对的耶律隆绪和耶律李胡却都没了主见。叔侄俩在自己所依仗的女人退下之后似乎都想说些什么，可是沉默持续了几秒钟之后似乎就从点变线，延长成了令人尴尬的肃杀，本来众人臆想中决定辽国未来走向的议和现在却成了一张令人尴尬的白纸，再加上被述律后所震慑，场面上的空气似乎也在早春的余寒犹厉中冻成了坚冰，所有人的动作变得生硬了起来。耶律隆绪年纪还太小，连第二个本命年都还没过，而耶律李胡实在太废，这两个人如果不靠着他们身后的萧麒和述律后，基本上没希望做成什么事情。“长公主陛下……你既是李胡王爷的妹妹、太后娘娘的女儿，又是皇上的老师和小姑。如今嗣位继统，虽是国之命脉，却也是我皇室内部的事情。你两面逢源，你说说吧。”萧麒对身边的耶律质古轻言细语地说道。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萧麒用自己冰冷的烟嗓打破了。说完之后，她看了看面前的述律后，述律后也微微地沉默了一下，随后轻轻地点头，看得出她也同意了。萧麒心中冷笑一声，很明显，两方都以为耶律质古是他们那边的人，但如果谁要是真的依仗着她，那就输了。

“是……皇后娘娘，那我就直说了。”耶律质古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转向了自己左边的耶律隆绪，可说出的话却让萧麒身边所有的文臣武将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皇上，您确实是先皇嫡长子，可述律后是您的祖母，继位乃国之命脉所在，也是皇室头等大事，如此重要的事情，您居然不与祖母商议，擅自而为之，您这样是不是不太尽孝道？其次，您刚继位就率军来打自己的祖母，可知当年太祖太宗创业不易？现在你却要挑起大辽内战，请问你皇祖母和太祖爷一同血战梁军、笔定江山之时，你又在何处？”耶律质古的话就像一枚枚重磅炸弹，在萧麒和所有文臣武将耳边炸响。耶律休哥、付雁卿等人都是百战名将，可现在有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的大将风范的他们眼中也闪过一丝丝惊诧，那些更容易不淡定的文官之间甚至都开始窃窃私语了，顿时刚刚还如坚冰一般的空气现在就如同蜂窝一般嘈杂，搅得所有人心神不宁，述律后也面露笑容，仿佛胜利的天平已经渐渐地向她那边倾斜一般。萧麒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耳朵，众人的窃窃私语弄得她耳根有点不太清净，耳鸣一般地难受，很明显，这群人就是她眼中那群期盼着耶律质古解决这场争端的那种人。

“回皇姑母……那时……那时朕尚未出世。”耶律隆绪难堪地说道。虽然难堪，萧麒心中却还是闪过一丝丝欣慰，如同品尝普洱时的苦中带甜，虽然只是一丝丝甜味，却还是唾手可得，今天的这一切跟隆绪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他没有开脱责任，谦逊和责任感永远是没有错的。萧麒笑笑，今天其实用不着耶律隆绪出力，他保持这样萧麒就已经相当欣慰了。

“是啊，我的孙子，国法、人情你可是哪条都不占啊。”述律后冷笑了一声，从牙缝中挤出了“孙子”两个字，而不是“皇孙”挑衅的目光就像是尖刀一样从萧麒和耶律隆绪身上划过，志得意满。

“等等，母后，我还没说完！”耶律质古说完转向了自己的右手边，面对自己的母亲，就像一位毫不吝情的判官，机会对所有人都是均等的，这句话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地体现：“母后，您当初废长立幼这茬，我就不再提了，可是您想想，您辅佐先帝建立大辽，鞠躬尽瘁，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使得我契丹变成一中原王朝，雄踞海陆么？如今我大辽已经成了中原王朝，万事就得遵照法理，自古以来子承父业、兄终弟及就是天下公理，如今二哥龙驭上宾，有皇上作为长子在此，理应使他继位，没什么好说的，您却固执己见。最为不可饶恕的是，您身为太后，深知太祖创业不易，还一错再错，不知忍让，使得太祖基业行将毁于一旦，皇室骨肉相残，您也责无旁贷！”

耶律质古的话仿佛每个字都有秤砣那么重，砸在述律后这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头上，很快就把这个老妪给弄得哑口无言，她这才知道耶律质古根本就没有偏袒谁，她所要做的就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述律后心中顿时有了种落寞感，有了种落人之后的感觉。而在血腥、残忍而短暂的皇位之争中，这种落人之后的感觉非常不妙，只要少算一步，所要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而现在她失算了。

萧麒默默地站了起来，看着眼前宛如坠落深渊的述律后，萧麒冷冷地看着她眼中的希望正渐渐地消失，却再也掀不起她内心哪怕一点点的情绪起伏，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十年之前，自己忍着两腿难以忍受的剧痛坐在床上，而述律后那时则站在自己面前，俯瞰着自己，警告自己在婚礼上不许哭出声来，那时自己就像一只被述律后拎着的小猫一般孱弱，当时自己无力反抗，只得任凭述律后威胁，任凭她拿自己做皇位继承之中的筹码。萧麒如今却并没有恨意，只是她还是狠了狠心，她想要把述律后手中攒着的、那不至于让她坠入无边黑暗的深渊的那根藤蔓也切断。

“那……那么该轮到谁来做皇帝呢？”耶律李胡此时惊恐万状地问道，他并不是害怕做不了皇帝，只是他知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不是被金丝银线包裹着成为显赫一时的君王，就是被丢在地上变成任人踩踏的皑皑白骨，死无葬身之地，求生的殷切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起来，萧麒站在干岸上，看着这位求生的小丑。

“我儿做皇帝，自然是人主。他乃是先帝爷的嫡长子，父业子承，天经地义。而你嘛……”萧麒看了看身边的耶律李胡，再看了看他身后的述律后，她看见身后的述律后颓然地摇了摇头，就像是这位老者正跪在地上，央求着自己不要把自己推下深渊一般，凄惨之状让萧麒内心都不由得有了恻隐之意，可是萧麒到最后也再没能挤出一点点同情。冷笑了一声，萧麒还是下了手。

“你觉得你登基就是皇帝了么？耶律倍、我的夫君还有你……请问你是比他们两个帅气，还是有才？抑或是更长于杀伐？可太后娘娘这么宠爱您，你想过为什么吗？”萧麒冷冷地说道，她感觉自己杀死了一个老人，但她却不再心软，甚至唯一能让她情绪出现起伏的就是杀人的刀上染上了鲜血，让她觉得脏了，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