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篇 看爷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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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爷的“看”，是看守的看，但他不是看守所的——对门二奶奶说，反正跟看犯人的差不多，他呀，二郎神的哮天犬托生的，再不就是皇宫前的石狮子成了精——天生的“加锁头”（守财奴），放个屁掉水里也得摸半天——肥屁不流外人田哪。不信，你从他那里拿走一根针试试？

看爷不爱说话，惜字如金，不乐意了，系了嘴的葫芦，只黑虎着脸；高了兴，扬扬眉毛，说声“中”，眉心一道笔直的竖褶——多一道都不肯。有人甚至怀疑，那则著名的起夜笑话“谁？我。咋？尿。”就是看爷原创的。

看爷的日子俭省到只有冬夏两季——一不管四季怎么轮回，他只有两套行头，冬天棉袄棉裤，夏天背心短裤。春秋呢？混搭——上面棉袄，下面短裤。靠着这身打扮，看爷书写了一部自己的“春秋史”：春天挎着荆条筐拾粪、上粪——一粒羊屎球也休想逃脱，瞅见谁家的地里长满了涩拉秧，一口气啐了三个字“败家子！”；秋天牵着牛耕地、耙地，远远看见哪个穿着新褂子撒化肥，哼一声“作！”——用看爷自己的话说，俺这身打扮，一不犯法，二不违规，咋？看爷回家的时候，总不空手，万不忘给家里的鸡鸭割草、捉蚂蚱改善伙食。

看爷家养了十几只鸡，几只鸭，肥嘟嘟的。拉开木栅栏门，吆喝一声“都来”，鸡鸭便“唧唧嘎嘎”在院子里撒着欢奔过来。看爷蹲在石磙上拿出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几下，装上金黄蜷曲的烟丝，猛吸一口，看它们啄食吃，烟雾腾起，夕阳一点一点涂满了西墙……鸡鸭下了蛋，看爷一个一个码在坛子里——蹑手蹑脚，像安放睡着的娃娃似的，攒够三十个就去集市上卖——看爷的鸡蛋鸭蛋是领了使命出门换钱的，可不是随便吃的。鸡鸭蛋是二爷家的“硬菜”，除了农忙时节、生病卧床这些紧要关头，鸡蛋鸭蛋是不轻易上桌的。

要说吃鸭蛋还是人家看爷，一个咸鸭蛋，轻轻磕破个小孔，刚好能伸进一双筷子。就着馍，用筷子一点一点掏着吃——聚宝盆似的，总也掏不完，一个咸鸭蛋能吃半月，能就下几十个馒头，每次吃完都放在箩筐里，箩筐高高悬在堂屋当门的大檩条上。

不习惯这种吃法的，进了看爷的家门，是要挨骂的。看爷原来不是光棍汉，四十岁上白捡了个媳妇儿——邻村一个女人结婚不久死了丈夫。刚过门那一年，看到丈夫在日头下挥舞镰刀割麦子，后背被太阳晒出盐渍来，心疼了，回家做了几碗蒜面条，浇上番茄鸡蛋汤。看爷一看竟暴跳如雷，听说打了四个鸡蛋，当下把手中的木叉恨恨地扔在女人脚下，大骂：败家娘们！这是庄稼人过的日子吗？恰遇上邻居来串门，女人当下面红耳赤，跑回里屋小声啜泣——拾掇拾掇衣物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连饭也没吃。看爷表示不后悔，被人问急了就说，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女人跟娘家人哭诉，那个“老鳖一”（守财奴）真会过日子，一块肉皮在面条锅里咕嘟了九九八十一滚，还不舍得吃，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天肉丝面……

看爷又成了光棍。

看爷的第二任媳妇儿是离过婚的，据说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被丈夫嫌弃了——不知看爷知不知底细。活该看爷走运，过门没俩月怀上了——原是那家男的有问题，女人心里释了怀，面色也红润不少。看爷也高兴，破天荒攒了一篮子鸡蛋给媳妇儿补身子。谁知女人年龄偏大，生孩子时竟是难产——开始还爹一声娘一声地嚎啕，后来就慢慢低了下去，脸色嘴唇一色白。本来是来得及送到医院的，可看爷觉得去医院接生开销太大，不如找个村里的接生婆合算。看爷的依据是，俺娘生俺哪去过医院，俺缺胳膊少腿啦？他小姨子急了，嚷了一句：钱主贵，人主贵？哭喊着叫邻居。屋子刷地被挤了个水泄不通，接生婆自感无力收拾场面，仓皇离去。看爷慌了，忙找人拿绳缚棍，连床带人往医院抬。中间老长一截泥巴路，这么一折腾，没抬到医院人就完了——大人小孩全没了。

看爷好几个月都没有说一句话。看爷又变成光棍了——光棍也不是好惹的。

年关，看爷集上买老黄历。不妨，转了一圈，装在罩袄褂子里的钱却被偷走了。敢偷看爷腰包的人到底是几只鼻子，几双眼？看爷倒要看看！回去辗转了半夜，次日一早，看爷叫上俩侄子一块出动——俩侄子王朝马汉似的左右护驾，每人的上衣口袋都装上钱——故意露着头。那小偷没眼色，刚伸出手，就被抓了个正着。叔侄仨儿直把小偷揍得哭爹喊娘，把昨儿个偷的钱全缴上来才算完——看爷的钱识得回家的道儿。从此，看爷威名大振。

有一个人不服。某天，寻着机会把看爷地边的“灰撅”给挪了。看爷不言声，单枪匹马到那家院里——抬手就是一拳，那人一挡，好了，看爷当即倒在地上装死，120车都来了。拉到医院急诊，忙乎一圈确诊不了是啥病，谁来瞅，看爷就一个态势：不睁眼、不说话、不动弹，那人“瓤”（软）了——住一天院得掏一天钱哪，没法，赔了看爷一沓子钱才算了事——除此外，看爷一辈子没去过医院。看爷的地界，就好比钓鱼岛，哪个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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