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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双黑条绒“松紧口”布鞋停在了手边。边缘磨得毛扎扎的，大拇趾前顶出个洞。吊脚小裤、光脊梁，再往上，大牛怒气冲冲的脸。
捡麦穗的石头与捡麦穗的大牛、二牛在河坡地狭路相逢。大牛把自己㧟着的竹筐交给二牛，叉开两腿，抱臂胸前，目光直直射过来。石头感觉不妙，但也毫不示弱，大声反击，我爹说这坡地是大队的，谁都可以来拾麦穗。
谁先到，就是谁的地盘。
明明是同时到的。石头心里犯嘀咕，退到丈把远。麦芒支棱棱叉开，气鼓鼓的刺猬似的，一触碰黄澄澄的麦粒就簌簌下落。
滚！大牛跟过来，一脚踢翻石头的竹筐，麦穗倒翻一地。石头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大牛哪里吃亏，一脚扫过来，把石头绊了个狗啃泥。脚脖儿深的麦茬扎在手上、臂上、脸上，汗水一渍，火辣辣地生疼。石头爬起来，暗地里咬了牙，扑过去和大牛扭打在一起。两人在地里进进退退，难分胜负。大牛嗷了一声，喊来了二牛。哥儿俩一齐扑过来，石头被结结实实压在下面。一阵拳头雨，石头大骂。一拳挥来，正中鼻子，嘴里一股腥咸，石头“呸”地吐出一口血沫来，照大牛的手臂“哈哧”咬了一口，大牛“哎呦”一声松了手。石头乘机掀翻二牛，爬了起来。拎起一块大砂礓，立在那里。大牛、二牛不敢进身，靠着这块砂礓，石头把那俩兄弟逼出了坡地——直到路过的大人把他们劝开。
石头一滴眼泪没掉，跑到河边洗了把脸，把散落的麦穗收拾到筐里，又一粒一粒捡拾泼洒在地上的麦籽儿。而后拐到南地又拾些麦穗才回去，不装满筐，石头是决不肯回去的。
石头筐里的麦穗有两种，铺放在筐底的是断头的麦穗儿；带秆儿的他捋直，一棵一棵攥成把，一把一把绾起来，一排一排并头摆放在竹筐的两头——大奶奶一看就笑了，上面再盖上条新毛巾，真以为是谁家的闺女麦季子回娘家㧟的馓子筐。
二
弯腰地。捡麦穗的石头正与一条狗对峙。
石头前进一步，这只灰黄的小土狗就后退一步，石头后退一步，它就前进一步。狗的耳朵一只耷拉，一只竖起，眼睛闪着凶光，脖颈里的毛全竖了起来，尾巴夹在两腿间，嘴里低低地吼着——随时会扑上来的样子。
混眼狗！石头很委屈，他只是来“弯腰地”捡麦穗，没招没惹谁，转个坟包就被一只赖皮狗盯上了。他选定这块儿地，是因为它离村子远，还有几处坟地。坟多的地界儿，很多人不敢来拾麦穗，这也是他石头的高明之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刚捡了小半筐，不妨“哇呜”一声，漫地里蹿出一条狗来，耷拉着奶子的母狗。石头的头皮“嗖”地麻了一下，下完狗仔的母狗会死命护窝的，他的小腿禁不住打起颤来。
俺娘啊，石头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说，它听不懂；打，又怕惹恼；跑，万一狗从后面扑呢。四下一看，不远处有一个打麦场，早知道拿把木叉也好啊。人呢，都去哪里割麦了？石头焦躁起来，早两天，大人们挥镰举叉，潮水一般涌向这块地抢收，现在空荡得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石头退，狗亦步亦趋地跟着；石头蹲下，狗飞快后退，厉声汪汪起来。
石头㧟着竹筐立在大太阳下，汗如雨下，口渴难忍。僵持了半天，黄狗有些松懈，吐着大舌头，歪着头流哈达子，尾巴也放松下来。
吆，狗吆，石头弯腰轻声地呼唤着——探出手臂，勾起手掌打招呼，像对待自家的黑狗“虎子”那样讨好，一点一点地挪着后退，姿势都不敢变动。别咬我哈，小老黄，我这就走，这就走。石头半蹲着一点一点撤退，嘿，狗竟然听懂了，没跟过来。
距离一点点拉远了，黄狗觉得不好玩，放弃了石头，一言不发地独自朝坟地走去。石头松了一口气，听到不远处小狗亲热的呢喃声。
石头一直挪到地头，抓起竹筐，飞跑起来，耳边是温热的呼呼的风声——麦穗跑掉一大把他都没发觉。
三
东北自留地。石头预备与王老太对决到底。王老太指责他偷了她打麦场的麦穗。因为她亲眼看见他从草垛后面转悠出来，竹筐里满满的麦穗头。哼，哪见过小孩子家家的拾这么多麦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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