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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路的左边是一溜石子堆，右边是连绵的土堆。
日头底下压路机甲壳虫般地来回爬挪，凹凸不平的路面被滚压得平平展展，熨烫衣服似的。整条路像剃了一半的头，半拉齐茬茬的“板寸头”，半拉毛渣渣的“乱鸡窝”。
二攀就在毛渣渣的那截路面上修路——二攀称之为“整容”。
呸！二攀朝手心狠狠吐了口唾沫——手掌上结着一串老茧，两只手一前一后攥紧锹把，插进土堆，左脚踩锹翼，右脚蹬地——锹钻进去，又被薅出来，驼着满满一锹湿土。二攀顺势送到低洼处，用锹背紧拍了几下，直到无褶无皱麻雀都能练劈叉——不平整，验工时不算数。
二攀今天分的又是整工。他天擦亮就骑着破呱唧自行车出发了，六公里的路程，他唱几支歌的档儿就到了，工地上冷冷清清晃着几个人影。二攀一眼就认出，路边杨树上拴着小驴驹——谁家的毛驴车竟比他自行车快，二攀心里不服气。都怪自行车慢撒气，害他跟邻居借气筒打气，延误了时间。
路面被白色石灰线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地块儿，早去的可以挑整工，一整天的活计，五元钱。迟了，只能拾些鸡零狗碎，凑够半天活，算是半个工。再晚了，更倒霉，一毛钱的活都没得做，只好怏怏回家了——八十岁的张婆婆好几次都是这样。但二攀服气张婆婆，十二里路，全靠地崩子遛（步行），天灰灰的就得出发，张婆婆还是三寸金莲哪。
今天张婆婆也是整工，还挨着他，这让二攀心里踏实。
二
雨后的晴天热得一塌糊涂，一抹一把汗，眼睛被汗腌得几乎睁不开——在篦子上蒸红烧肉的感觉。二攀后悔没听娘的唠叨，拿条毛巾系在脖子里搌汗，颈背上一阵滋溜滋啦痒，坏了，要出痱子了。
二攀把锹插进土堆，开始抓挠。张婆婆抬起腰，笑眯眯地看着二攀，乖乖，来跟前儿，让俺瞅瞅。张婆婆眯了眼凑近，手一拨拉——汗褂子赶紧脱呀。脱？看着张婆婆稀疏的几颗黄牙，二攀有些犹豫……前头几个壮年汉子正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干得欢。一个叫云娘的大嗓门女人只穿着背心、短裤，一锹甩过去，腰上层叠的肉打着颤地晃动，一盆子凉粉似的，看得二攀面红耳赤，真替她害臊。
不想，目光被云娘逮了个正着。她锹把一扔，嘎嘎笑着跑过来，小兄弟，大热天的脱衣服能犯法？怕个啥鳖虎子！来，我帮你。一双手解巴解巴把二攀当红薯似的剥得一干二净。云娘笑得话都讲不整实了，哈哈哈……看把我这兄弟吓的，又不是让你光着腚打狼……
二攀落了个大红脸，心想这人脸皮简直——八城墙带一拐弯。但凉快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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