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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狼与镔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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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周围是不见边际的白色,单调的白色。

那象征纯洁的白色给人压抑的感觉,就连平原上稀疏分布着的几棵大树,也早早披上了银装。这白色让人视觉疲劳,与童话无关,没有美丽、善良和纯真,只有血腥的战争、杀戮和永无休止的尔虞我诈,就像现在远处那一痕鲜红的血迹一样,它是如此扎眼,在白色雪地的映衬下,似乎如一道分界线一样,无限向前延伸、扩张着,在这肃杀冬日的空气中,飘起一阵阵浓厚的血腥味。

顺着那抹鲜红的痕迹望去,是一只饥饿的母狼,嘴里正叼着一只已经停止呼吸的野兔。狼饥饿地撕扯着野兔的身体,发出肉体碎裂的咔嚓声,看它丧心病狂的动作和空瘪的肚子就知道,狼跟野兔,都是很久没有进餐了。但是,现在的兔子和狼,应该都是幸福的:狼找到了食物,饥饿和寒冷可以暂时离它远去,也可以为之后的生活奋斗而聚集一些能量;而兔子也是幸福的,它的感觉,从此不重要了,它再也不会因饥饿而发愁、因寒冷而痛苦,生活的挣扎到此为止,低贱的生活就此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死亡的高贵。

“咔——”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脆弱腐朽的树枝在厚厚积雪的重压下最终不堪重负,噼里啪啦地折断了,如同打断一个六旬老人的肋骨一般清脆而凄惨,令人心悸。那终获自由的白雪飞速落下,如愿以偿地和地面的雪花融合在了一起。在平日听起来可以忽略不计的响声,却在今天这寂静的雪地里极为明显,甚至到了刺耳的地步。雪地中的母狼猛地回头,看见不远处一个红衣少女,矗立在几十米外的林海雪原中,手里一把檀木弓,清澈如湖面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种近乎于刀锋的寒芒,箭在弦上,从手臂上浅浅的一层积雪上来看,这女子矗立于此,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但女子似乎也愣住了,母狼的眼睛里那丧心病狂的眼神让她一时忘了该做什么。明明手里的檀木弓已经拉如满月,那弦上流星却最终还是没有脱弦而出,血溅五步。

短暂地目光交汇后,白狼恶狠狠地从地上叼起那只已经死去的野兔,悻悻离开,但是一路走一路却还恶狠狠地窥探着着那丈外的女子,防备着可能来自于她的偷袭,仿佛嘴里叼着的并不是只野兔,而正是那女子似的。

白狼走后,林海雪原中,除了地上那一丝猩红的血迹,就只剩下女子身上的那一袭红袍,红得娇艳,红得自信,就如夕阳万丈红光下一朵自顾自绽放的牡丹。

随即,女子手中的长弓一松,已经蓄势待发的弓弦泄劲后发出了“嘶——”的一声叹息,仿佛为野兔为何诞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而悲叹。声音非常小,即便是在寂静无声的林海雪原中,也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似乎哪怕这个世界全都沉默,也不会有人听到她的那声叹息。女子一袭红袍,窄袖马靴昭示着她契丹人的身份,手中的长弓厚实到了一种令人无法相信这就是她的随身器物,长弓顶端,镌刻着她的姓名“萧麒”

洁白的雪花是如此纯洁,而每次当它飘飘洒洒地散落人间的时候,地面上的一切就变成了跟这雪花格格不入的黑色,这是一个被冰雪封冻的季节和世界。

此时的大漠荒野,杀伐是生存的唯一法则,跟刚刚的白狼一般丧心病狂、恶毒嗜杀的,不仅仅是禽兽。所有生灵因为生存和贪欲,在这冰封世界的大漠里,腥风血雨的杀戮时刻都爆发于无声处,比这严寒的三江平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是萧麒这样对冰雪早就不再陌生的草原女子,也会不时感觉到背脊发凉。此时的牧草更少了,为了这极其有限的牧草,草原各部盟之间的战争愈演愈烈,洁白的雪花上往往封冻着契丹人的鲜血,而这洁白雪花的上空,是草原黑暗年代里的黑暗天空。为了争夺有限的食物,甚至于付出生命也是不足为怪的小事,部族战争此时就像家常便饭,三五日便开打一次。

而在这大大小小的部族战争中,唯有契丹族在血与火中最终生存下来,就像刚刚叼着野兔的白狼。因为他们是最残忍、最坚强、最狡猾的草原民族,被他们叼在嘴里停止呼吸的野兔,那就弱者的下场,而他们,虽然狼狈而残忍,却喝着敌人的鲜血,挺过了一个个严冬。

萧麒弯下腰,将腰间的水壶拿出,往里面装了几捧白雪。今天萧麒的口粮只剩下几块不可名状的植物根茎。渴饮刀头血,醉卧马中鞍,这是游牧民族的生涯,正是此种艰难,造就了契丹——这个以镔铁为名的民族铁一样的坚毅和情怀。

少女萧麒抬眼看了看天边升起的夕阳,一轮红日正躲在洁白的云朵后面,缓缓散发出万丈金光,就连云彩也被染成了壮丽的金黄色,投射在萧麒的身上和脸上。

萧麒对着太阳微笑,她知道,这样的游牧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甘于接受的。世界这么大,如果只有一两个英雄的话,岂不太孤独了?她相信,在那不可名状的地方,总会有一个世界,超乎她这个大草原女子的一切想象,那世界奇妙无比,金碧辉煌,而在这草原上,一定会有一个人,为草原儿女们,打开那奇异世界的大门。

萧麒近乎痴迷的地望着这白雪世界的血色黄昏,良久,她转身疾奔而去。

“父亲,我回来了。”撩开毡帐的帐幕,一股温暖的气息从毡帐里扑面而来,让寒冷的冬天都变得有那么一丝生机。走进毡帐,不知是不是因为里面的篝火,萧麒总是感觉这里可能就是全天下她去过的最温暖的地方了。

“唔?麒儿回来了?”父亲高大的身影很快跃入了萧麒的眼帘。父亲留着长长的胡须,头顶是契丹人狰狞的发型,身着皮甲,腰挂马刀,在他魁梧的身形和彪悍的气势下,脸上那抹慈爱的温情如冰封世界里的太阳。

萧麒看着面前的这个魁梧而慈爱的男子,他宽厚如山,他是契丹英雄萧思温。

“父汗,您如此穿着,又要打仗了么?”萧麒看着全副武装的父亲问道。

“是啊,麒儿,为父刚刚接到阿保机大汗的照会,近日他要发兵讨伐渤辽国,一统三江。我又要去打仗了。”萧思温微笑着拍了拍萧麒脑袋。仿佛自己将要投身的不是血腥的战场,而是骑马扬鞭去赴一场热闹的酒会,辽国的皇帝耶律阿保机在他嘴巴里也不过还是个“大汗”。契丹开疆辟土建立了辽国,阿保机登基成为了皇帝。萧思温是皇帝的拜把子兄弟、建国功臣,这位基本上不识字的大汗,还不习惯改口对自己并肩作战、刀口舔血的兄弟屈膝并山呼万岁。好在这位皇帝不在乎这些虚礼,也不介意萧思温“大汗大汗”地叫了他这么多年。萧思温所统率的阿里拔氏部落仍然军政自治,部落里的子民只认萧思温而不知大辽皇帝,这使得辽国看起来都有点不像个统一的王朝。

“女儿听说,渤辽国在隋唐时还跟唐朝打过仗,汉化程度颇深,父汗大人此去一定要谨慎。”萧麒的嗓音很奇特,没有女性特有的甜美声线,反而有些低沉、沙哑,平静中透出强势的自信,那味道就像是马奶酒:独特、让人上瘾、不矫情也不庸俗。她没有撒娇,她知道自己就算是撒娇也拦不住父亲去做他该做的事情,更何况她根本就不会撒娇。家国大业,一介女子的感受算什么。

“哈哈,瞧我这宝贝女儿,整天看那么多汉人的书,还真弄得跟个汉人似的。得了得了,这回你就跟我一起去吧。”萧思温拍了拍萧麒的肩膀笑道,力道大得差点没把萧麒直接拍倒在地上。如果是汉人贵族家庭,子女喜欢读书当然是好事,但是放在契丹人的家里可就不一定了,毕竟生产力很落后,肚子都填不满,读书显得不务正业。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萧思温也容忍了萧麒读汉书的这个“恶习”。“一起去?父汗,契丹军队不是向来都不带家眷的么?”萧麒不免有些诧异,虽然她也是天天带着弓箭出行,但那是凶险的三江平原必备的护身用具,自己跟上阵杀人这样的勾当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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