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篇 飘动的红领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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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扶着佝偻的老太太推开玻璃门——被几双惊愕的眼睛逼停时，我一点也不惊诧。

这扇门的左侧是开心人大药房，右侧是县人民医院的大门，那里终日挤满自行车、农用三轮车和随瓜子儿皮一起吐出来的笑骂声——这种情形怎么可能不走错门呢？尽管这是县城标志性建筑之一——德克士西餐店，宽大的玻璃门上贴着醒目的“Push”标识。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有次买药，如果不是贴在门上的红帽子白胡子的圣诞老头突然朝我一笑，我保准一下就推开门，说，买泻立停。

可是这个中年人，在几百瓦目光的聚焦下，只停了一下，就搀着老太太继续往里挪。他既没有说“买药”，也没有表露出走错地方时的慌乱，笃定得像一棵忘记时光的树，自顾自地发芽绽叶。服务员用掺杂豫东口音的普通话提醒，您二位是来——？

男人会意地点了点头，笑了。

那——好，里面坐，二楼也有座位的。

男人环视了一周，走向西侧。我要坐这里！老太太却突然说话了，她挥舞手臂，最后指点江山似的定格在东侧的一张二人桌上。一对情侣正耳鬓厮磨地谈得入巷，听到老太太尖利的一声，惊得双双立起，彼此交换了一个“切”的无奈眼神，怏怏去了二楼。中年男人揉搓着手，不好意思地仰望楼梯口说，对不住啊，兄弟。

惊愕的目光扫射过来，中年男子努力笑出一脸歉意。

老太太笑了，坐下来抚弄桌子，突然不动了——探下头去找——想把桌面上映出的老太太找出来……。我饿！她嚷着，要站起来。中年男人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她才安静下来，咂咂嘴。男人飞快地去服务台点餐。

几分钟后，老太太再次站起，指着我们的这一张桌说，我要坐这里。

这次轮到我惊愕了。我下意识地回头看着我的女儿，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小声说，爸，咱走吧。我环顾了一圈，已经没有可以选择的空桌。去二楼！我迅速起身，嘱咐孩子拿好自己的玩具。一双手伸过来，是老太太，她笑眯眯地按着我的手，却直视着我的孩子。我孙女儿，五岁了，她贴在我的耳根说。女儿吓得缩在我身后，攥紧我的衣服，求救似地喊，爸爸！我无奈地站起身来说，大娘，您坐这吧，我们出去一下，孩子，她要去趟卫生间。

中年男人慌慌张张端着套餐跑过来，堆满歉意，小兄弟，对不住啊！俺娘，痴呆症，好些年了，别跟她计较啊。又趴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句什么，老太太突然大声说，我就要跟我孙女坐一块儿。她笑眯眯地拿过汉堡递过来，女儿胆怯地望着我。

我拍拍女儿的头，对中年男人说，你们吃吧，我们的还得等一会儿。中年男人讪讪地笑笑，扶老太太重新坐下。那是一份最简单的套餐：鸡肉汉堡、炸薯条、奶——只有一份。老太太吃了一口，笑容里叠放着幸福。食物让老太太安静下来，老太太吃得迅猛而专注，中年汉子一边笑，一边用纸巾给老太太擦嘴，娘，慢点。

大哥，你，不要一份？我终是没忍住。

我？呵——吃不吃都中。主要是俺娘，今年就八十了，他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八”的动作，还有几个年头？——小兄弟，你——在哪里发财？

嗨，哪里谈上发财，混口饭吃呗，在北京给老板开车。说着我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儿童套餐。

你，不来一份？他也注意到了。

呵呵，我吃不吃都中，主要是孩子，说完，我自己都笑了。我常年不在家，难得回来一趟，不是给孩子修改户口本上的名字，我年底才能回来，我拍了拍女儿的头。

一样，中年男人挠挠头说，不是俺娘犯病——这不刚检查完，我也顾不上回来，才开工。唉！

听我说完工资后，中年男人说，少了。

刚开始，慢慢来吧，我长吐一口气，这还不是最窝心的——唉！主要是老板不在，给老板娘开车，一逛就是几个小时，还一一打听老板的去向。实话吧，说不得，谎话吧，你得编圆啊，难！

中年人听得呵呵笑起来，边摇头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