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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军是被爹装甘蔗的声音惊醒的。当时他正做着一个响亮的梦，有人在雪地里燃放了一挂炮，噼啪，噼啪。一颗哑炮落在他脚前，钻进雪里，探出头，鲜红得像妹妹嘟起的小嘴儿。他刚要伸手捉，“啪”——炸了，雪末儿溅了他一脸，二军叫了声娘，撒腿就跑，醒了。油灯下，爹在墙上的影子越来越大，劈头盖脸朝他压过来，走，跟爹赶集去！
二军滋溜钻出被窝，从压封被子下扯出露着棉絮的棉衣套在身上，蹬上棉鞋，跃出门去。
地上一层薄雪，像柿饼上的糖霜，二军咂咂嘴。雪地上立着爹，爹后面跟着架子车，车上成捆的甘蔗直挺挺地躺着。爹躬腰抬腿，车子吱嘎吱嘎扭出院子，二军一路小跑牵着缰绳——之前这条绳上套的是头牛，庄稼罢季后病了，被爹牵到牛行给买了。现在二军就顶这头牛的缺。
村外的大路上，天混混沌沌一团。影影绰绰的人群慢慢聚集到路沿儿，载着甘蔗的架子车排成了长龙。听见前头有人催，三点半了，快走吧，迟了连个皮毛也捞不着。有人骂了一声，真肉，开步启程——这条长龙将在四个小时后抵达县城大年三十的早市，也叫“呼隆集”。
这是二军第一次去县城赶集。
“今儿个卖完甘蔗，给你买件罩袄褂子。”
“爹，我想要条绒布的。”
“中哪！”爹笑了。
“爹，咱这车甘蔗能卖多少钱？”
“一捆两元，你算计算计？不都上五年级了？”
二军心里一拨拉，倒吸一口气，乖乖，六十块！二军的脚顿时生风。
到毛营时，爹让二军歇了歇脚，就落了队。雪被碾得灰头土脑，上冻的坑洼也被车轮轧成烂泥一团。二军用脚尖拣着路，爹的胶鞋噗踏噗踏趟过泥洼，车子闹腾似的七扭八歪，在狭仄的村道上，艰难前行。爹气喘吁吁，晃着膀子，把头伸进车套，死命地较劲，车子纹丝不动。爹骂了一句，这村的路简直像狗屎堆。像为爹的话鼓掌，不远处的院子里噼里啪啦响起鞭炮，谁家在试炮还是开吃早饭了？二军的肚子咕噜噜响了一阵。
爹看看二军，没言语。一二，爹一晃膀子，陷进去的车轮突地挣扎出来，不成想爹一个趔趄，车颠簸两下，猝然侧倒在泥里。甘蔗捆在泥浆冰凌里挣扎了两下，不动了。二军被缰绳拽着结结实实摔了一个狗啃泥。爹蹲在地上，吸了半支烟，掐灭。把捆车绳解开，把甘蔗一捆捆卸下，喊二军扶好车把，又一捆捆装上。天蒙蒙亮了，卖甘蔗的队伍早不见踪影。爹看见二军左脸上沾着一块泥，二军看到爹的腿和手臂裹着泥浆。爹喊一二，二军使出浑身的力气拉着缰绳，缰绳紧得都能陷进肉里去，车子还是纹丝不动，爹无奈地喘着气，二军第一次觉得去县城的路这么长，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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